胡惟庸闻之,心中暗喜,然面色如故,佯装不经意道:
“长老惯以甜言蜜语悦胡某之心!
胡某素来只问凶兆,不问吉运。”
法华长老微微颔首,径首问道:
“胡大人可曾于三十七岁那年,身患重病,且为肺疾所扰?”
“长老何以知之?”
胡惟庸面露讶色。
法华长老淡然一笑:
“自然是观大人手相所得。”
“此等事……
胡某确曾于三十七岁那年,身染肺疾,卧床三月有余,病势沉重。”
胡惟庸目中精光闪烁,半信半疑!
“然此事,诸多同僚同乡皆有所闻。”
“哦?
胡大人莫非以为老衲乃从李相国等人处得知此事?”
法华长老嘴角微扬!
“非也?”
“这……
并非如此。
还请长老另选一事,以证其言。
对长老之易学修为,胡某钦佩不己。”
“也好!
老衲便再言一事,此事唯有天知、地知、大人知、老衲知!”
法华长老轻拍左掌!
“大人近日是否常有噩梦缠身?
观大人‘阴德纹’,似有缺损。
唉!大人身为宰辅之才,本应胸怀宽广如海,竟也有摧婢杀仆之行,损了阴功。”
闻此,胡惟庸面肌微颤:
确有此事,然非因奸情。
去岁年末,他察觉一仆人私窥枕下《房中秘戏经》,怒而命人重责八十!
不料杖下无情,竟致其毙命。
此事隐秘,外人不晓,且他己设法封人口舌,此事早己烟消云散。
谁料今夜竟被法华长老一语道破,惊得他冷汗涔涔!
稍顷,胡惟庸心神稍定,不言他语,只轻拉法华长老之手:
“若阴功有损,当如何补救?”
“只要大人深信不疑,老衲愿亲自主持法事,为误伤致死之仆婢超度亡魂。
如此,或可助大人更进一步。”
“好!好!
胡某自是深信不疑!
一切有劳长老。”
胡惟庸沉声而笑!
“还望长老对胡某前程大势指点一二,胡某感激不尽!”
法华长老重回木椅,缓缓捻动佛珠,闭目沉思良久,方开口,语气平静:
“此事……
老衲冒天谴之险,赠大人几语。
大人姓‘胡’,‘胡’者,‘狐’也。
狐犬同类,地支中犬为‘戌’,狐亦然。
‘戌’与‘丑’,一者火库之土,一者金库之土,相刑相害。
而‘丑’为牛,故姓名中含‘牛’字者,乃大人灾星,切记小心!”
“牛?
姓名中含‘牛’字?”
胡惟庸自语,心中暗思:
中书省新进都事便姓“牛”,须寻机逐之!
正此时,法华长老又轻声道:
“天机玄妙,似浅实深。
昔司马懿篡魏,‘牛继马后’之谶应运而生。
司马懿为绝后患,尽除朝中‘牛’姓之人。
然五十年后,灭西晋者匈奴酋长刘渊;
一百五十年后,篡东晋者,寒门枭雄刘裕也……”
“原来如此!
长老指教,胡某铭记于心。”
胡惟庸静听之中,己悟长老言外之意:
既‘牛继马后’中‘牛’与‘刘’相通,则姓‘牛’之灾星,亦即姓‘刘’者!
‘牛’‘刘’谐音,除刘基外,何人能与胡某为敌?
法华长老将胡惟庸面上细微变化尽收眼底!
眸光隐动,深不可测,宛若殿中佛像,漠然端坐,不可揣测。
在其阿谀奉承的笑声中,胡惟庸奉上香茶:
“法华长老,果真是料事如神!
胡某深信,长老必能胜刘基此妖儒!
届时,胡某愿与李相国联名上奏,推举长老为本朝护国大法师!”
御史台文书室内,门窗紧闭,一片漆黑。
高正贤静坐案几前,缓缓抚摸着刚从铁柜中取出之李彬案卷,神色黯然。
今日午后,于杏花香酒楼与胡惟庸会面之后,他心中思绪万千,纷至沓来。
诚然,他对于个人的官职前程,向来并不挂怀于心!
然而婉儿之事,却如巨石压胸,令他难以释怀,忧心如焚!
经由杏花香酒楼之事,他窥见胡惟庸等人竟是如此机关算尽、无所不用其极地包庇李彬,不禁深感自身己有些许力不从心之感。
“淮西党”中人,结党营私,权势滔天,几乎到了无所不在、无孔不入之境,着实令他暗自心惊胆颤。
时下,李善长、胡惟庸、陈宁等人,援引花雨寺法华长老之言,纷纷对刘中丞加以攻讦!
称其为“欺天滥刑,必遭不祥”,对其弹劾之声,日益紧迫,愈发猛烈。
尽管陛下眼下对刘中丞尚未有所表态,然“三人成虎,众口铄金”,人言可畏啊!
而刘先生,仅凭一己之力,在风雨飘摇中,苦苦支撑虚幻缥缈之正道兮!